河北曹县的一个村子里，刘大爷一直居住在已经四面开裂的土房子里。虽然这几年村里搞新农村建设，村干部也曾说要帮助刘大爷建新房，但都被他给拒绝了。

 

不仅是拒绝建新房，刘大爷平时也是尽量守在自己的土房子里，如果实在要出门，他就会在土房子的木板门上锁上四道锁。

 

这还不算，刘大爷在出门的时候，会偷偷放一把斧头在门板上，如果有人贸然打开房门，上面的斧头就会掉下来……

 

之所以这么小心，是因为刘大爷的土房子里藏了一屋子的“宝贝”，其中最贵重的是一件雕着九条龙的“九龙玉玺”。

 

和刘大爷一样小心的，还有一位上海的杨奶奶，她已经85岁了。在位于长宁区的一间极小的房间内，她在自己的床底下藏了20多套“收藏品”。

 

除了和刘大爷一样的“九龙玉玺”，杨奶奶这还有“皇家玉枕”、“夜明珠”等，杨奶奶说她有一个患了精神病的女儿，这些“宝贝”是将来要留给她女儿的财产。

 

但实际上，这些被刘大爷、杨奶奶珍藏的“收藏品”都是不值钱的工艺品，如果说价值，最多不超过200元一件。

 

那到底是谁把这些不值钱的工艺品，卖给了像刘大爷、杨奶奶一样的老年人？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？

 

一切都要从他们接到的一个叫做“刘强”的男子的电话开始说起。

 

2.

“您好。我是北京收藏协会的经理刘强。我听说您对收藏特别有研究，我这边有一些特别好的收藏品在对外销售，目前价格很低，但过两年我们就会高价回购……对，您放心，我们一定回购。”

 

从2016年5月开始，全国2000余位收藏爱好者陆续接到了这位“刘强”的电话。按照他的说法，他这里有各种宝贝：什么“九龙玉玺”、“毛泽东传国玉玺”、“香港回归玉玺”，是应有尽有。

 

而且每一件宝贝都有收藏证书、独一无二的编号，还有未来的回购价目表。当然，现在的价格比较低，每件只要两三千元。

 

看到这，你一定明白了，“刘强”就是个专门卖假收藏品的骗子，这不过是一个常见的诈骗案件，没什么稀奇的。

 

但请不要着急，今天这个“刘强”跟以往的骗子很不一样，故事也与以往大家看到的大不相同。

 

下面，我从他被扬州的警察抓住时说起。

 

3.

“你们是哪里的警察？”

 

这是“刘强”在河北省定州市被警察抓获时问的第一句话。

 

“我们是扬州的警察，你因涉嫌诈骗罪被捕了！”给“刘强”带上手铐的警察答道。

 

“哦，扬州的警察。好的，我有罪，我配合。”——“刘强”一脸平静地回答。

 

此后，被带回扬州市看守所的“刘强”十分配合，不仅对他利用假“收藏品”诈骗一位扬州老人的事实供认不讳，而且认罪态度特别好，表示愿意积极退赔，把老人的3万多元给还回去。

警察一看，这案子办得轻松，三下五除二就把案子送到了扬州广陵区检察院审查起诉。

 

面对检察官的提审，“刘强”也是一如既往表现良好，而且再次表示自己错了，愿意积极退钱，只求检察官能把案件办快一点，早点把他送到法院去。

 

检察官彭玉成就问“刘强”：“被害人的电话号码你从哪弄来的啊？”

 

铁栅栏那边的“刘强”说：“嗨，我花钱从网上买的，现在卖这个的可多了。”

 

彭玉成又问：“你买了多少啊？”

 

“刘强”随口一答：“不多，我才买了2000个。”

 

“那你就卖给了我们扬州的一个人？”彭玉成追问了一句。

 

“呃……”——“刘强”显然是被检察官突如其来的提问给问住了，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，说：

 

“嗨，我就是刚入这一行嘛，所以业务不熟练，这不刚做头一票，就被警察给抓了。”

 

“你没有再骗过其他人？”

 

“真的没有了，我发誓，绝对没有了。”——“刘强”说完这一句，开始赌咒发誓。

 

4.

“李检，这案子有点怪啊，你说这个‘刘强’怎么可能就骗了一个人。”从看守所出来后，彭玉成问旁边的同事。

 

“我也觉得。这个案子虽然很简单，事实清楚、证据也比较充分。但我也不相信他就只骗了一个人。这样，把案子退给公安，让他们在查查。”——这位被彭玉成称为“李检”的人是扬州广陵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李兴中。

 

于是，这案子又回到了公安的手里，开始补充侦查，跟案卷一起回去的，还有李兴中和彭玉成开给公安的补充侦查提纲。

 

补充侦查的期限是一个月，一个月后，警察又把案件送回了检察院，送卷宗的警察说，他们调取了河北定州市中通快递的数据包，但没什么大的发现，也去提审了“刘强”，但他还是一口咬定，自己只骗了这一回。

 

不管怎么说，案子有了的新的证据，那就开始审核吧。经过审查，李兴中和彭玉成发现，“刘强”作为寄件人发出的快递，数量特别大，而且覆盖全国很多省市。

 

可以说越审查，李兴中和彭玉成的内心越确信：“刘强”的行骗不止一次，这是一个惯犯。

 

检察官手里的案件，可不止“刘强”这一个，在忙这个案件的同时，他们还在办理着其他的案件。很快，“刘强”的案子又要到期了。

 

怎么办呢？就以公安移送的这一起犯罪事实起诉到法院吗？3万多元的数额，“刘强”也就能判一年多的有期徒刑，而且他认罪态度良好，积极愿意退赃，说不定还能判处个缓刑。

 

虽然对于李兴中和彭玉成来说，就这么把案子起诉出去，一点问题都没有，但他俩都觉得，如果“刘强”的犯罪事实没有查清，就这么让他出去，他一定会继续行骗，欺骗更多的老年人。

 
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！”李兴中拍了板“把案件再次退查给公安，建议公安根据快递公司提供的数据，联系收件人，看看能不能有突破。”

于是，案件第二次被退回公安机关。

 

根据法律规定，这是检察院将案件移送法院之前最后一次的退查机会了。

 

5.

又过了一个月，警察又把案件送回来了。

 

“你们跟收件人联系了吗？”彭玉成问送卷宗的警察。

 

“别提了，我们一打电话过去，就被人给骂了，非说我们是骗子，再打过去，就发现我们被拉黑了。”警察不爽的说。

 

“怎么办？李检。公安第二次补充侦查还是没什么进展。”彭玉成问李兴中。

 

“算了，我们自己查吧。”李兴中看了一眼警察送回来的卷宗说。

 

于是，李兴中和彭玉成开始了自行补充侦查之路。自行补充侦查是法律赋予检察官的一项职权，一般不轻易使用。

 

当初，警察是去河北省定州市的中通快递公司调取了数据，但数据不是很充足。为了获取更多更详细的被害人的信息，李兴中和彭玉成带着书记员奔赴中通公司位于上海的总部。

 

很快，更详细的信息被调取了出来。李兴中和彭玉成也尝试用电话跟被害人取得联系。

 

“您好，我们是检察院的，有一起案件您可能是…….”

 

“去你妈的检察院，你们还想骗我多少次，你们就是要骗，能不能不要逮着我一个人骗！滚！”

 

还没等李兴中说出来“被害人”三个字，电话那头就已经开骂了，骂完之后就挂了电话，再也不接了。

 

警察曾经面对的难题又一次摆在了李兴中和彭玉成的面前。

 

电话不接怎么办呢？那就带着立案决定书、逮捕决定书、自己的证件上门去找吧。

 

李兴中和彭玉成从收件人名单中位于上海的收件人中开始查找，首先找到的就是文章开头说的那位杨奶奶。

 

“真的，我都不敢相信现在还有那么破旧的房子。但房子里还藏了好多的这些假收藏品。老人说这是留给她生病的女儿的。我们去看的时候，心里真的特别的沉重。”

 

哪怕是时隔大半年之后，李兴中再说起当时的感受，语气中依然透着愤怒。

 

从上海离开后，李兴中和彭玉成又开始奔赴山东、河南、河北、天津、北京。

 

越来越多的被害人开始被找到，他们之所接到电话就破口大骂的原因也被发现了。

 

原来，“刘强”这样的骗子也有业务交流群，他会把被害人的信息再发到群里，告诉同行们这里人傻好骗。

 

于是这些被害人很快就又接到了新的电话：

 

“您好，我们是公安局/检察院的，您之前购买的收藏品是假的。对，现在骗子已经被我们抓到了，准备给你们退钱。但是啊，你们得先向缴纳一定的保证金才能把被骗的钱拿回去……”

 

于是，已经被骗了一次的被害人，又被骗了一次，也难怪他们再接到警察、检察官的电话要破口大骂了。

 

6.

经过这一趟的自行侦查，有证据能够证实的“刘强”行骗的数额已经超过40万，被害人已经上升至近百人。

 

当李兴中和彭玉成再去提审“刘强”的时候，“刘强”依然一口咬定自己只骗过一次。

 

面对检察官摆在他面前的快递单据，问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快递时，“刘强”说：“我那都是给外地的朋友寄土特产——定州的焖肠”。

 

已经交手了这么久，李兴中和彭玉成也知道“刘强”除了最初的这一笔犯罪事实，绝无开口的可能，索性收起电脑，准备还押回去。

 

“检察官，再聊会呗。我真的就这一笔，你们说，你们说我还有啥犯罪，只要你们有证据，我都认。”

刘强在被狱警带走的时候还在要求能再聊会，他隐隐也觉得检察官不会就这么放过他，要不然的话，他早就该判处缓刑，出去了。

 

“再跑一趟！”李兴中对彭玉成说。“我们一定要把证据做扎实，一定要让他为他的犯罪行为付出代价，承担他应当承担的责任。”

 

于是，两个人带着司机再次踏上行程。这一趟，他们又去了江西、湖南、安徽、河北，像上次一样，他们俩每天的行程超过600公里。

 

为了应对可以预料到的，未来将要发生在法庭上的激战，李兴中和彭玉成把取证的工作做到了极致。

 

你不是说寄的是定州土特产焖肠吗？那除了找到负责从“刘强”那里取件的快递员，李兴中他们还对这个“焖肠”进行彻底的了解。

 

市场上销售的“焖肠”有多大、有多重，什么口味，定州人是否会将这东西作为土特产送人等等细节问题，他们都做了调查。

 

银行转账记录、快递单、快递代收货款记录、微信聊天记录、回购价目表、“收藏品鉴定证书”、手机通话及往来短信——类似这样的客观证据越来越多，套在“刘强”身上的证据锁链也越来越紧。

 

7.

李兴中站在法庭的公诉席上宣读起诉书：

 

“2016年1月至2017年5月间，被告人‘刘强’等人以推销‘收藏品’并承诺高价回收为诱饵，仅通过中通快递公司邮寄‘收藏品’实施诈骗，骗取20多个省、自治区、直辖市等180多名被害人的钱财，计人民币1670000元……”

 

你没有看错，经过李兴中和彭玉成的自行补充侦查，受害人从1人变成了180余人，涉案金额从3万多块钱变成了167万。

 

经过激烈的庭审，法庭认为：

 

检察机关指控被告人“刘强”犯诈骗罪的事实清楚、证据确实充分，指控的罪名正确，本院予以支持。

 

被告人“刘强”及其辩护人的辩解，本院不予采纳。

 

被告人“刘强”犯诈骗罪，判处有期徒刑12年6个月，剥夺政治权利2年，并处罚金15万元。

 

当法官宣读判决的时候，原本以为“刘强”很快就能出来的“刘强”媳妇，当场晕倒在法庭上。

 

8.

经常有人会问：坏人都是警察抓的，法院判的，你们检察院到底是干嘛的？

还有人会说：“公安是做菜的，法院是吃菜的，检察院就是过道手端菜的。”

 

其实，只是你们没有看到，检察官在案件的查办中，和警察、法官一样，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，做了很多的工作。

 

就像在取证的过程中，李兴中和彭玉成花费最多精力的其实不是询问做笔录，而是对被害人进行心理疏导。

 

因为那些都是六七十岁、最大八十多岁的老人，很多都是用自己一辈子的积蓄买的这些“收藏品”，他们原指望靠着这些“收藏品”能过上美好生活，能给子女留下更多财富。

 

当他们见到检察官时，他们不敢相信，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的事实，也有不止一个被害人在得知真相后气得想要自杀。

 

所以，李兴中和彭玉成每一次上门取证，都会做好充分的准备，会陪着老人聊天，对他们进行抚慰。

调查结束，他们还会联系被害人所在的居委会、村委会，说明情况，拜托他们对这些被骗的老人给予更多的关注、及时的进行心理疏导。

 

也许老百姓并不能够充分理解什么叫“检察机关是宪法规定的法律实施的监督机关。”

但通过李兴中和彭玉成这样的检察官的工作，老百姓能理解：

 

检察官，是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法律守护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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